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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戏曲创作技巧(上)

——选材、结构与舞台样式

习志淦

 

第三,戏剧结构。

李渔在《闲情偶寄》开篇说,结构第一。中国戏曲讲究起承转合。我们平常讲豹头、猪肚、凤尾。豹头就是首先要把观众唬住,开篇开得不好,抓不住观众,就不能叫好戏。这个起很重要。一个作品好不好,能不能抓住观众,一开场就知道。徐九经的开场经过多次的修改。初稿的时候还没有从原段子表现倩娘的忠贞中走出来,就有一场表现情人出去打仗,然后尤金来抢亲的情节。初排的时候,请的欧阳明,我的一个哥们儿,他当的导演。后来领导发现这个戏基础很好,认为要加强力量,就请余笑予老师来导。余老师是原来戏校的老师,和我私交非常好,我多少年都跟着他。他当时也犹豫。余老师接下这个戏完全是因为我们的私交好。我们两个好到什么程度?每到过年是在他那里吃年饭。我的对象是他给我介绍的,我们俩情同父子。在艺术上对我有很多的启发和帮助。余老师接了这个戏以后说开场就把喜服变孝服,他这个动作来源于范钧宏先生的《杨门女将》喜堂变孝堂。但范先生看后直夸这真是神来之笔。这就是余笑予老师的高明之处。一个动作,就表现出李倩娘的忠贞。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李倩娘把斗篷一抖开,一身白孝,手上拿着一个灵牌。观众就知道了原来她是不愿意的,而且她在纪念她的情人。一个快板,拿起钢刀寻自尽,开场几分钟,把李倩娘的人物动机一下子解释出来。刘钰赶来了,看见拿着自己的灵牌穿着孝服,两个人的隔阂也解开了。编剧要知道怎么样的节奏可以把观众抓住,这都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主人公上场之前,这样两大派,侯爷的义子和王爷的内弟都抢这个女人,两大派抢都写状子要去审。我们原来写了一场大理寺的戏,觉得还有趣,大理寺正卿少卿接到王爷的状子要发疯了,马上装病,用了一场戏,后来就觉得这样不行。当时余老师说能不能换一个形式?当时他就提出一个形式,最后我们就运用戏曲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是非常宝贵的,是外国戏剧没有的。也就是我们表和演。什么地方该表,什么地方该演,这又是我们编剧所需要掌握的。两个司务用数板的表,代替了原来大理寺的演。两大派势力的对峙就出来了。王爷要找一个人好好治治侯爷。找谁呢?九年前他曾经得罪了一个人,这个人在下面官声很好,但是得不到升迁,把他搞上来,这样徐九经就千呼万唤始出来。

我们过去写丑行,白鼻子,往往只是其品质的一种外化显现。比如高衙内,其实高衙内没准儿比林冲长得漂亮。我们在构思的时候就有意将徐九经安排成一个满腹经纶,但是相貌丑陋的人。他被安国侯参了一本,贬到玉田当了一个七品县令。

他上任时,遇到一棵歪脖子树。这是以树喻人。徐九经一上场屁股就坐歪了,但是这个歪又是我们美的形象,以不美来反衬的。这几年我看了好多剧本,人物单一,特别主角就一根筋,其实我们生活中每个人都是天使和魔鬼的融合体。徐九经虽有才华,但是其貌不扬,久不得志,竟一步登高,想要伸张正义,却受到权势的压迫,既有为民的大抱负,又有个人升官的小算盘。他善良却又在恩怨面前徘徊不前。他敏捷聪慧,时有迂腐,清廉自律,又不拘小节。当然在渲染他不美的时候,我们同时要保持他美的一方面,我们写主角,完全写歪了也不行,他毕竟是我们要褒扬的对象。

希腊哲学家赫拉克里特说过,互相排斥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不同的音调造成最美的和谐。我们平常听和弦为什么好听?他给人很厚很高的感觉,我们写人物也要做到这样。这种方式就是以不美写美。这个戏在其他人物的身上也贯穿了这种美学思想,比如说代表邪恶一方尤金是小生。过去小生都是比较正派的。这些全部和过去传统戏行当习惯来了一个颠覆,也就是这个戏整个美学的观念又比过去的作品不同,是一种创新。

 

当徐九经遇到李倩娘被抢到侯府马上要结婚的时候,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是怎么办?他的地位与侯爷相差太大。我们让徐九经不断陷入一个又一个危机里,这样的为后面全局的高潮打下基础。所以是很重要。当时这个点子怎么出来的?当时我们也着急怎么办?刚好有一个同学要结婚,我们想送一点什么。于是联想到徐九经到侯府可以去送礼,又想到送酒。很多点子在生活中创作出来的,并不是坐在家里事先相好的,没有那么聪明。徐九经诓倩娘、求尚方剑虽然手段高明,表现他的智慧。但是我们写他越是在局部取得胜利,越是在走向战略上的崩溃。我们故意让他在沾沾自喜中越陷越深。也就是说一个人物上只有把各种矛盾集中以后,不断给自己挖着坑,观众的兴趣也才能跟着愈加的强烈。看你后来怎么办?后面怎么办?这实际上是考验编剧的智慧。这样,全剧的高潮应运而生。我们平常说的高潮,一种是戏剧性高潮,一种是人物感情的高潮。这个人到了顶点的时候,他整个思想也到达了顶端,我们主题也是在这个地方展示出来。表达思想最重要的,要做到有戏可看,当然离不开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我们追求的是让剧中人与观众一起经历着情绪的变化和意志考验。

徐九经诓回倩娘,王爷又送来尚方剑,他马上给王爷说,对不起,搞错了,是你的内弟抢人。王爷说你必须压按我的意图办,最后要太监送来鹤顶红,明天不按我意见办,你就把毒药吞下去,把他逼到死角。怎么办啊?人物到了顶点,我们平常设计唱段,也就是所谓,人物思想到了最激烈的时候,这个时候是编剧挖掘人物最核心的地方,这就涉及到核心唱段了。我们终于找到一个核心唱段,揭示人物思想性格。戏曲的唱分为叙事和咏叹,宣叙调是叙事,咏叹调是抒情。但是丑行怎么唱?我和大宇陷入很大的困境,包括欧阳明我们三个非常的头疼。想了好多天,写了好几稿都不行,人物没有特点。前面的戏写得再好,后面不了也是白搞嘛。有一天晚上11点了,欧阳明把我的寝室门踢开,说,志淦,我想了一个点子,汉剧陈伯华他们演的有个现代戏《借牛》,有个丑角的唱以字为韵脚,一段唱有八到十句。他说我们这一段能不能以为韵脚也样来一段?我一拍大腿说好,一下子找到一种特殊的表现方式。当天晚上我写了十几句,天没亮把郭大宇叫过来,他也拍案叫好,他又加几句。这个唱段不是一个人写出来的,是欧阳明最先出的点子,四个人共同完成的。前天省里开会的时候,我们省文联原主席沈虹光说,我们话剧独立性很强。我说戏曲不一样,戏曲是打群架,你那个是单打独斗。戏曲是综合性艺术,它是需要共同的智慧。于是《徐九经升官记》那段当官难唱段就出来了,这一段唱成为丑行的代表唱段。

一字韵,是一种表现形式,它是为内容服务的,不能因字失义。后来有一些编剧也学着这样来做,看着就是有东施效颦的感觉。说这个话,就是大家千万不要效仿,每个作品都有他特定的内容。

结构上最后一场戏大审,它要将所有的矛盾画上一个句号,观众在看徐九经怎么干的时候,实际上是高潮。前面是人物性格高潮,这里是剧场性的高潮。这就决定了剧本的最后走向了,是开掘主题的重要手段。一个戏走到最后往哪儿走,常常像我们吃了很香的花生米,最后一颗是烂的,前面吃的花生白吃了。

 

一个好的作品必须是有思想的。这个思想不是政治概念,而是人类的共同的人生体验和哲理,只有这样的作品才能让人长久回味,永久不衰,这就是作品的理性思辨。这种理性思辨的力量决定着作品的美学价值和生命长度。最后徐九经辞官而去,王法条条空自有,大人弄权小人愁,脱袍挂冠吾去也,歪脖树下卖老酒。这个罢官而去是深化主题,揭示人物的重要一笔。单从剧情看,成全了刘钰与李倩娘这个戏就完了,但是有了辞官而去的动作,主题就更深刻了,人物的性格也有了更深化的发展。

后来写了《药王庙传奇》,创造了一个戏核:没有学历的药剂师把一个医学权威的病人治好了。《美人涅槃记》的戏核是一个女孩子真心感动观世音让丑女变美,丑男变俊,却依然没能改变自己受欺侮命运等等。我所写的戏都有这样一个戏核,为什么要有戏核?一是让这个戏好看;二是能够长期保存下来。

《膏药章》的选材也是从戏核来的。1984年从北京回来后,笑予老师就讲了一个《胡魁卖人头》的故事。是一个不愿意介入大的斗争的一名医生被人栽赃到死囚牢里为死刑犯治病。作为编剧或导演,能够发现一个特别的表演形式是最为珍贵的,这种戏核坐在家里是想不出来的,它独特而有趣,好玩而蕴含了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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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编辑:ayang打印此文】【加入收藏】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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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at 2024/5/17 17:02:06, Powered By WRMPS v7.5.0(MSSQL)